冰镇小鸽子

Il a vécu, il a écrit, il a aimé.

【群像】可相欢(尾声)

“我拜故人半为鬼,唯今醉里可相欢。”



史书工笔,记他一生荒唐,不忠不孝,无功无过。



*古风au

*cp群像,主线本质超杨黄三角

*预警见前文

*本节涉及cp:超黄(非爱情)、(一点很浅的)小凡高



景元六十一年,初春,皇帝驾崩。举国同悲,鸣钟三万响,百官缟素二十七日。

皇后安氏遵其遗愿,停棺正德宫,传温郡王陈博豪入京理丧。

温郡王半百之龄,简装轻骑,星夜兼程,永安距京两千里,十日即达。他素服白冠,身姿挺拔,宣遗诏,开信陵,于物议沸然中力压群臣,设天地五坛,72人抬棺,64人引幡,三班仪仗,亲自扶灵入皇陵。

 


“陛下宾天之前,总是说着想去信陵,却始终没敢成行,请您代他走一趟。”

“若您去了,能否回来告诉我,信陵里……究竟有什么?”

信陵里究竟有什么?

信陵,离京三十里的一处荒山,黄子弘凡母家的祖坟。

里面埋着,张超二十三年未朽的尸身。

 

 

丧礼结束后,陈博豪谢绝了无数旧交的邀请,自己独自一人,叩响了清溪的山门。

他与高杨半生交好,时至今日才惊觉,自己竟从未来过好友这并不遥远的少年故土。

高杨去世后,黄子弘凡不知道是忘了还是怎样,总之是未再择立国师,二十年过去,所谓国教,也已经变成一个普通的道宗。新任宗主是个还很年轻的男孩,眉眼清秀,一路从山门引他进来,恭谦有礼,不卑不亢。

陈博豪模模糊糊,竟从他身上找到了一丝高杨从前的影子。

正是盛春好时节,清溪满山青翠,柳枝垂髫,鲜草遍野。高杨的墓,就坐落在后山一块土坡上。如水洗过般干净的阳光从石碑上流淌而下,落在旁边簇拥着的三四朵嫩黄小花上,折射出一派清幽。

陈博豪把小孩打发走,自己一个人随便捡了块地坐下。

午后的日头很好,照在身上,泛着朦胧的暖。他迎着阳光扬起头,眯起眼,轻轻笑了笑。

陈博豪年轻时有一双过分明亮的大眼睛,到老了,眼尾便生出了许多皱纹,笑起来,越发显得温柔宁静。

“好久不见啊,高杨。”

的确是好久不见了。

当年西夷来犯,他陪着黄子弘凡急匆匆离京出征,都没来得及给高杨送葬。耿耿于怀许多年,后来又有诸多阴差阳错,直到今日才找到机会来看看。

二十三年。

他日前在信陵看到张超,还是三十岁的青年模样,眉眼鲜活,栩栩如生。就那么短短一秒,万千过往纷沓而至,他才如此清晰地感受到,二十三年,弹指一挥间。

“听说了吗?黄子也走啦。”

说完,他犹豫了一下,似乎是不知道说些什么,便没再开口。

陈博豪大理寺出身,和死人打了半辈子交道,向来是不信鬼神的,死了就是死了,他在这里说再多话,高杨都再也不会听到了。

所以他只是有些不合礼数地靠在高杨的墓碑上,静静出了一会儿神。

  

菀菀黄柳丝,濛濛杂花垂。陈博豪赶到京城的日子,是个正好的大晴天。

纷飞的柳絮里,穿着素衣的行人往来,道旁卖包子的小摊上冒着袅袅热一派安乐民生。

他带在身边的小厮年纪不大,又是在永安时买进府里的,第一次进京,一路都稀奇地挑着帘东张西望。

陈博豪也望着窗外。

仔细算起来,自三十六岁以从龙之功封郡回到永安开始,至今,他也有近十五年没有回过京城了。

故地重游,他心中说不上是悲是喜,亦没有太多的感慨伤怀。

年过半百的温郡王只看着一条条飘扬的绿叶,平静地想起,他上一次走在这条路上,还是景元三十九年,他和黄子弘凡在和西夷一战中惨败,割地十三城,狼狈回京。

如今,却是来给他奔丧。

国丧的钟声在永安上空响过没多久,他就收到了急召温郡王入京主理丧事的遗诏,甚至都没给他留一会儿伤怀故人离世的时间。

嗯,反正他们总是这样,到最后,耍赖似地,都交给他来收场。

他平静地一路进京,平静地在宫门口下了马车,平静地在黄子弘凡的寝宫见到了皇后。

清澈的阳光均匀洒在书案床沿,屋子里干净得好像从来没有人住过。细小的尘灰飞扬,逆光的阴影里,眼眶微红的女子递给他一个书匣,里面装着那人给他惊世骇俗的嘱托,和给张超的一封信。

当年收拾张超遗物的时候,清出来几大箱他留存的和高杨的往来书信,黄子弘凡在封地那几年,他发往九溪的信件底稿也是堆积成山,嘘寒问暖,无微不至,黄子弘凡却一封也没有回过。

他手上这厚厚一摞,是黄子弘凡这辈子给张超写的唯一一封信。

 

 

张超:

好久不见。

真是好多好多年了。

 

今年冬天,又下了好大一场雪。宫人们晨起扫了几个时辰的雪,罢了朝,我本来想到御花园转转,医官却说外面天寒地冻,恐有伤御体,不让我去。

好无趣。

大概就是几天前,我长了第一根白头发。他们都说别人到我这个年纪,早都是满头华发,我却才刚生出第一根,说明我身体康健。

其实我自己清楚,我大概是快死了。

太好了。

真的好累啊。

张超,我当了二十几年皇帝,算起来,早比你久了。

旁人都以为我起兵谋反,是与你反目成仇,这么多年,没有几个人敢在我面前提起你的名字。我原本以为,我都快忘记那些旧事了。但这几天神思恍惚,频频梦起当年,才发现往事历历在目,反而是这二十三年,睁眼闭眼,上朝下朝,兴军西征,娶妻生子,好像大梦一场,过眼烟云。

今年新科榜眼,是个不足三十的年轻人,我在大殿上看见他,心下满是沧桑,只觉得真是少年得志。而在梦里见到你,也是三十岁的模样,却怎么看都觉得你比我大,真是奇怪。

 

日前收到喜讯,博豪的长子要成亲了。

已经是新一辈的少年光景了。

可我有时候看到自己的儿子,甚至还会觉得陌生,听到宫人对我讲太子如何如何,心里总恍惚以为是在说你。

你刚成亲的时候,我幻想过无数次,等你有了孩子,我要怎么介绍我自己,怎么和他相处。我想,我功夫不好,但骑射还不错,可以在你宫里摆个剑桩,教他射箭,你就只能在空闲时候站在屋檐下嫉妒地看几眼,没时间出来玩。

陌生,又新奇。

却从未想过有一天,会是我自己站在檐下遥望太子校场练箭,周围拥簇着熙熙攘攘的人群,你却不在了。

 

哥,我真的……很想你。

应该是我前半生太幸运,才教我这二十三年日复一日地体验到,什么叫,痛彻心扉。

这些年,我总是在想,当年的事,究竟是谁的错。

晰哥吗?高杨吗?你吗?

都是。也都不是。

是你们都太偏执。

是我太懦弱。

浑浑噩噩,听凭你摆布,又听凭高杨利用。

而你我,高杨,所有人,说到底其实都没懂,何为君,何为臣。

晰哥懂,可惜这偌大一个宫学,他竟一个人都没有教会。

实在是愧对大学士之名。

我们心里,都没有这天下人。我们都误以为,那些少年情谊,能越过皇权,越过兵戈,越过万千苍生。

实在是......幼稚。

哥,我那么痛,是因为,直到现在我才意识到,命运并非不可挽回,只是我……从没有尝试过去挽回。

 

当年去往九溪的路上,龚子棋带我在路上一处农家借宿过一晚。主人人很好,总是带着笑,有一儿一女,夫妻和美,儿女乖巧,靠着屋后一大块农田为生,还养了几只鸡,日子好像没什么烦恼。

我跟龚子棋说,若是托生在普通人家,也许就不会有这么多为难痛苦。

我至今都记得,那时他说,没有谁的痛苦更高贵,你如今觉得天家痛苦,是你轻贱了天下人的苦。你不曾为一个馒头在泥泞暴雨里打滚,为一碗汤药在医馆门前磕头;你不曾为胸怀大志却四处求官不得而满腹憋屈,不曾为怀中幼子奄奄一息你钱袋里却偏偏就少那一文钱而悔之不及;你不曾为生计苦,不曾求告无门。

就是这户人家,看起来也算是富庶,吃穿不愁,可若是遇上灾年,大旱大涝,颗粒无收,该如何过活?而一朝征兵令下到这里,父子被派上战场,顷刻也是妻离子散,家破人亡。

他说得对。

可我想了又想,还是希望,若真有下辈子,我们能托生到寻常百姓家。

张超,再多的苦,再多的累,总不会痛过......要我亲手杀了你。

只可惜,晚了这二十年,我可能是见不到你了。

见不到.....也行。

见不到也好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景元六十年 冬

 

剩下数十页,其实大半也很难称得上信,半数是他一封一封,翻着张超当年送到九溪的十几封信,写下的迟来的回复,半数是黄子弘凡平日絮絮叨叨的手记。

剜心笔墨,一字一句,是二十三年沉甸甸的悔恨。

 

看过这封信,陈博豪才终于明白,为何这么多年,他对张超,对高杨,都只字不提。

痛太炽盛,恨......也太炽盛。

他终究还是恨高杨的。

恨他利用他。

恨他逼自己做皇帝。

恨他轻易撒手人寰,却要他长命百岁。

恨他......不爱他。

更恨他,逼他杀了张超。

二十年前,高杨站在殿下,与张超遥遥相望,未曾见上最后一面,是因为,再无话可说。

到现在,他们之间,也不过只剩下一个,无话可说。

高杨,从头到尾,最可恨的,最可怜的,终究也还是你。

 

 

陈博豪在高杨墓边坐了一下午,直到日色西沉,他才缓缓起身,最后拍了拍高杨的墓碑,转身离开。年迈的身影,缓缓消融在四合暮色里。

 

 

陈博豪离开京城的那天,改换年号的消息,才传到南方很远的一坐边陲小城。

丧钟敲响的时候,城郊的一座荒山上,站在一座朴素石碑前的男人慢慢抬起头,眉眼凌厉。

同样年过半百的徐均朔穿着他十几年如一日的白色道袍,拎着一个小银壶走过来,面对着一块荒地,自顾自地倒下一杯酒。

龚子棋皱眉看着他。

郑棋元没有墓,甚至连野碑都没有一块。他死之后,徐均朔一把火烧了他的尸身,在一个大风的天气,随意地把骨灰从一座不知名的荒山上一洒而下。

他说:“棋元哥这一辈子,走四方,安天下,浴血半生,却从不争半分功名。相比香火烟熏,他想必更愿与清风相伴。”

龚子棋不太懂,也懒得去管,他自己在后山规规矩矩给李向哲修了坟立了碑,只是他懒得刻字,碑上只留了李向哲三个大字,一笔一画,金戈铁马,再无多余半分注解。

 

龚子棋,70年,终于是,改换年号了。

一朝天子,一朝臣。

故人尽西辞,与我......何干。

徐均朔,今晚,就多喝一杯酒吧。

 

 

 

新朝历。

景元六十一年,先帝驾崩,享年五十二,谥武帝。太子即位,改年号为弘德。

武帝二十九岁弑兄夺位,即位后战西夷,大败,割地一十三城。其后十年励精图治,安养民生,于景元四十八年再征西夷,历时四年,尽复失地。因多年煎熬心血,晚年多病,此后再无寸进。

去世前,武帝遗诏,传温郡王入京治丧。奉遗旨,温郡王代其下诏罪己。

 

“朕,得位不正,引兵上戮,于礼有损、于德有亏。在位二十三载,无寸功,愧对天下臣民。今引咎自处,便薄棺一具,葬于清溪山顶。

同时,请兄长遗骸,代朕行庙礼,入皇陵,享天下香火,风光,大葬。”

 

举国哗然。

 

史书工笔,记他一生荒唐,不忠不孝,无功无过。


End.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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